一多半交给了大哥梦向财用于为父亲母亲办丧事,他把另一小半儿钱与几样见证他人生的重要物件放在了一起,藏到了房梁边的墙洞里了。他身上只有区区十几块钱。
区区十几块钱当然无法让他逃亡远方。
他不是罪犯,更不是逃犯,他估摸着,镇、县人武部为了寻找他这个活的反面典型,总不至于让公安局对他发出通辑逮捕令。但经了在涂州军校的大劫,他知道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所以,他还是没敢去往县城客运汽车站购票乘车去往一个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好的地方。
他不知道对应征青年们的动员会或警示会究竟何时召开,为了让他这个活的反面典型现身说法,相关部门会如何寻找他,可以断定的是,只要参军者没有出发离开吕蒙县,他就不能在梦家湾现身,就不能出现在所有认识他的人甚至听说过他的人的视界里。对应征青年的大规模体检,复检,政治审查,走访调查……直至新兵正式参军,还需要一些时日呢,他总不能在附近像一只钻入地下的土拨鼠吧?哪怕侥幸过了这一关,后来呢?听说,县上还要召开一次预备役军人大会,会不会也把他推到台上去?还有,明年的征兵工作呢?后年呢?会不会依然需要他这个反面典型去作现身说法?
看来,生养他也重创他的家乡已经不能成为他的容身之地了。
逃往异乡,逃往远方,哪怕徒步跋涉,他也能走得极远极远;但那座简易的宅屋的房梁角的墙壁洞里,有他必须带走的珍贵物件:所余无几的钱,入伍通知书,血书,陈参谋长送他的手套……
梦独决定,暂时不能走得太远,但必须离开吕蒙县。
为避免遇见认识他的人,他没有乘坐客运大巴,客运中巴,而是顺着柏油路通向地区城沂州城的方向,先是在田野的小路上前行,及至走出十几里地之后,他才上了大路,走在路的边儿上。
考虑到自己一身黄衣服过于引人注目,加之他行色匆匆步履如飞就更容易引来他人注意的目光,梦独便脱下上身的黄军装,露出灰色的毛线衣。他想,到了沂州市后,可以找个地方打几天工,只要能填饱肚子,挣钱不挣钱均在其次;他又想,等过几天后,也许风声变松,人们对他的警惕性也有了下降,他神不知鬼不觉回到家中,取出他的宝物,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可是,他忽然再次想到,他没有身份证——他的手伸进内衣口袋,捏了捏,哦,退伍证还好好的在兜里呢,千万要把退伍证保管好啊,在没有身份证的情况下,兴许能派上用场,解决他的某些燃眉之急呢。
走啊,走啊,不停地向前走啊……
梦独感觉到,他贴身的衬衣衬裤已经被涌出的汗液湿透了,于是,他把毛衣也脱了下来。
天色渐渐变得幽暗下来。
走啊,走啊,不停地向前走啊……
夜幕终于铺天盖地地罩了下来,变得稀少的车辆前灯穿透黑暗,像是给梦独指示方向的移动灯塔。
黑暗遮住了多少阴谋,好在,也将梦独的身影融了进去。
梦独的脚步放慢了,连心跳也越来越平缓。
可他还是走啊,走啊,不停地向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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